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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 導讀

正宗歐陸奇幻——薩普科夫斯基與《獵魔士》

文／陳音卉
（「獵魔士」長篇系列審訂者，目前任教於台灣大學與政治大學，從事波蘭文化研究與推廣。）

波蘭奇幻大師安傑．薩普科夫斯基(Andrzej Sapkowski)筆下的獵魔士，自一九八六年在波蘭科幻雜誌Fantastyka問世後，隨即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。在讀者們引領盼望之下，陸續推出「獵魔士傳說」系列小說， 除了前傳《最後的願望》、
《命運之劍》之外，《精靈血》即是這個系列的第一部，剛出版即告捷，被讀者譽為年度最佳奇幻小說。自此之後，獵魔士風潮席捲全波蘭，不論男女老少，甚至原本不是科幻小說的讀者，都成為獵魔士迷！

意外的開始
而一切的開始都是意外。薩普科夫斯基來自於重商、充斥實用主義思想的城市烏茲，在父母與當時社會觀念的影響下選擇就讀國際貿易系，後來成為國際貿易專員，擁有二十年以上的工作經驗。在一次偶然之中，翻閱兒子隨意擺放的科幻雜誌Fantastyka，得知雜誌正在舉辦徵文大賽，於是決定參加小試身手。薩普科夫斯基的想法是：投稿、得個獎、然後繼續過原來的生活。誰也沒預料到，卻造就出當代奇幻大師！薩普科夫斯基引領風騷，獲獎無數，曾五度獲得波蘭奇幻文學最高榮譽Zajdel大獎 (Nagroda im. Janusza A. Zajdla)，帶動國內重新審視波蘭傳統斯拉夫文化，激勵新銳作家從事波蘭本土奇幻小說創作。而在一九九七年獲得波蘭重量級周刊Polityka頒發的年度文學大獎，更說明奇幻小說領域以外的文學評論家對薩普科夫斯基的重視。二○○九年更一舉奪下首屆大衛．蓋梅爾之「傳奇大獎」（David Gemmell Legend Award）

獵魔士傑洛特
在此對主角獵魔士傑洛特做簡短的介紹。傑洛特，外號白狼，在出生後不久即被送往卡爾默罕要塞接受嚴格的獵魔士訓練。成為獵魔士之後，騎乘自己的坐騎闖蕩世界，為無辜的人們斬妖除魔，並收取賞金過活。薩普科夫斯基筆下的傑洛特就是獵魔士這一行業的代表人物。獵魔士自幼必須經歷多次的變異過程，以獲得超越常人的生理與心理能力，同時也習得基本魔法。然而獵魔士異於常人的特質並不全然被人們接受，甚至使人們產生恐懼，因而被排除於社會之外。
主角傑洛特卻和一般獵魔士不同，他渴望愛，渴望感覺，渴望活得像一般人，不想成為屠殺機器。在他的生命中出現了讓他投入豐富情感的女人葉妮芙，也出現了他視如己出、用盡一切力量保護的女孩奇莉。究竟在變異過程中出了甚麼差錯，導致人類情感特質出現在獵魔士身上？但也是因為這項特質，傑洛特成為真正的「人」。傑洛特與自我、刻板印象對抗，不願向命運屈服，努力成為他想要成為的人。這樣的主角設定正好十分符合奇幻文學的需求。

斯拉夫神話vs.經典西歐神話
筆者在閱讀獵魔士系列作品時，腦海中不斷出現古波蘭與斯拉夫文化意象。一九八八年薩普科夫斯基在接受訪問時展現對斯拉夫神話的熱愛：「我們的神話，我們的傳說是最棒的奇幻文學素材，我們擁有這些絕佳素材，且一點都不遜於凱爾特或日耳曼神話。」於是我們在獵魔士系列裡看到古波蘭傳說「瓦維爾城堡龍」、小說文中出現許多古波蘭語詞彙、而對戰爭的描述讓波蘭文學家亨利．顯克維奇(Henryk Sienkiewicz)筆下的十字軍團再現。
然而薩普科夫斯基似乎不滿足於此。在後來的作品中，他增加了新的文化元素，我們可以窺見經典歐洲神話與童話故事，如：亞瑟王傳說、圓桌武士、安徒生童話與格林童話，經過薩普科夫斯基的巧手解構與重組，以富有想像空間的嶄新面貌重新登場。

中世紀歐洲文化元素
薩普科夫斯基在作品中並沒有明確指出時代背景，但讀者們都十分明瞭，獵魔士傑洛特身處的時代正是歐洲中世紀。舉例來說，和歐洲中世紀相似處的元素有：
1. 封建社會與生活方式。世界區分為王國與公國，社會上存在富有的城市階級與貧窮老百姓，是封建制度的雛形。生活條件與中世紀相仿，城市人口密集，日常交通以馬匹為主。城市裡出現工匠階級、酒館、妓院、澡堂、市集。鄉村裡居住著農民，為貴族主人工作與耕種。薩普科夫斯基甚至詳細描寫了在馬利堡爆發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瘟疫，讓人聯想到中世紀的黑死病。
2. 在獵魔士的時代存在共同語言。事實上，歐洲中世紀的共同語言就是拉丁文，平民百姓使用各地方言，而受過教育的人則使用拉丁文。
3. 騎士精神。歐洲中世紀的騎士負有保衛國王與國家的責任。騎士重視榮譽甚 於自己的生命，必須保護弱者、鰥寡與孤兒，必須勇敢、正義、對國王忠誠。無庸置疑的，獵魔士傑洛特就是騎士精神的代表。
4. 作戰主力是騎士。當時還未出現火藥等武器，書中人物們使用的武器和中世 紀武器不謀而合：劍、斧頭、錘矛、鍬、戟、盾。戰術與策略也與中世紀相近。
5. 中世紀也是吟遊詩人的時代。他們跟緊軍隊的足跡，蒐集題材，停留於各宮殿，用詩歌唱出戰爭故事、歌頌君王與佳人、傳頌民間信仰與傳說。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書中人物，傑洛特的好友亞斯克爾。
6. 巫師與巫術，是中世紀歐洲的象徵。當時的女巫形象是穿著黑袍的老人模樣， 人們對其充滿敬意與恐懼，深怕一有閃失則遭女巫施法陷入痛苦深淵。而薩普科夫斯基筆下的女巫則是各個美艷動人，對君主、政治有影響力，盡全力使世界免於被破壞。作者眼中的魔法和中世紀不同，其源自於自然的力量，可使用於日常生活中，法力會隨著學習資歷而有不同。
7. 在中世紀的歐洲，神是世界的中心，一切的根源，人們篤信基督教一神論。而薩普科夫斯基在書中也闡述終極力量，但並非基督教一神論，而是認為世界的根源是自然力量，決定每個人的未來，也就是命運。
中世紀歐洲文化之所以如此吸引讀者，或許就是因為我們對於那個時代的不了解，它和我們所處的時代是那麼的不同，因此引起我們無限的想像空間。中世紀的吸引力來自於充滿神話與傳說的神祕感，運用這些素材更增添奇幻小說的可看性。

《精靈血》與現代元素
除了中世紀元素，薩普科夫斯基也為書中角色添加現代元素，特別是在獵魔士傳說第一部作品《精靈血》中一覽無遺。特務組織、關稅戰爭、種族主義，這些讓人聯想到現實社會，而非那個魔法與劍的時代。此外，書中每位國王皆雇用特務組織，無情的經濟法條造成軍事對抗，人類對精靈族與矮人族的種族歧視則發生於日常生活當中，在童話世界裡甚至也出現經濟危機意識和環保意識！這些都讓讀者耳目一新，也引起讀者對現代社會議題的反思。
結語
薩普科夫斯基的獵魔士系列充滿歷史文化、神話、傳說，同時提出反映當代的社會議題讓讀者省思；書中人物對話詼諧有趣，令人捧腹；而傑洛特的堅持原則、對愛執著、用盡生命保護他的人生價值，讓人為這世界上仍然存在「善」而感到安心。閱讀薩普科夫斯基，是一場愉快豐盛的饗宴！

▼ 《獵魔士長篇3 火之洗禮》試閱

當森林突然來到盡頭，他們來到商道上的時候，雨依舊下個不停。這條商道蜿蜒在群山之間，由南向北，又或者是反過來，端看是從哪個視角而定。
眼前是一片東倒西歪的車陣，他們在最後一輛車前停了下來。那輛車的車轂朝下，側倒在溝壑之中，被壓住的那片車輪已然碎裂。車下躺了一名脖子成不自然扭曲的壯碩女子。她的衣領上覆滿血跡，那是耳飾被人扯掉後，從破裂的耳垂所流下的血。在雨水的浸漬下，乾涸的血跡已經暈散。從蓋在車上的帆布上頭，可以看見一排寫著「薇拉．盧文豪普特母子」的字樣。
「這些人不是農夫。」米爾娃咬住雙唇。「是商人。這些人是從南方來的，從第林根要往布魯格，在這裡被追上，全部被殺了。情況不妙啊，獵魔士。我以為從這裡就可以轉往南方，不過我現在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。第林根和整個布魯格一定已經落到尼夫加爾德的手上了，所以走這條路，我們到不了亞魯加河，必須要繼續往東，走土落山。那邊都是森林，沒有人跡，軍隊不會到那裡的。」
「安靜。」亞斯克爾突然說道，還一邊將馬掉頭。「你們先不要說話。」
「怎麼了？」
「我聽見……歌聲。」
獵魔士搖了搖頭。米爾娃冷哼一聲。
「詩人，那是幻覺。」
「安靜！你們閉嘴！我告訴你們，有人在唱歌！你們沒聽見嗎？」
獵魔士將斗篷拉掉，米爾娃也側耳傾聽。半晌，她看向獵魔士，無聲地點了點頭。
吟遊詩人對音樂的敏銳度畢竟不同。看似不可能的事，卻是真實存在。他們人在森林裡頭，四周煙雨濛濛，路上橫屍遍布，但那歌聲卻能傳入他們耳中。有人從南方那邊接近，而且還一路高興愉快地唱著歌。
米爾娃扯住黑馬韁繩，準備隨時躲避，獵魔士卻出手示意她按兵不動。他很好奇。因為他們聽見的歌聲，並不是肅殺威嚇、節奏強烈、鼓聲隆隆、多人合唱的步兵進行曲，也不是趾高氣揚的騎兵之歌。那逐漸靠近的歌聲並不會令人恐懼。事實上，那首歌給人的感覺正好相反。
雨水淅瀝落在葉間。他們開始仔細聆聽歌詞的內容。如此輕快的歌曲，在這一幅戰爭與死亡的景象中，似乎是某種陌生而不自然的東西，而且是徹底、絕對的不合宜。

看啊，那邊樹下有狼跳舞。
嘴巴開開，尾巴搖搖，腳兒跳跳。
為何森林野獸這麼開心？
看來他是一人光棍才會開心亂叫！
嗚答，嗚答，嗚呼哈！

亞斯克爾突然笑了開來，從濕透的披風底下抽出魯特琴，完全沒注意到獵魔士和米爾娃正朝他嘶聲示意，只是把琴弦一撥，扯開嗓門重複那段旋律：

看啊，那邊草地有狼跛腳。
頭兒低低，尾巴縮縮，眼兒汪汪。
為何這個野獸這麼傷心？
看來他昨天剛結婚或定了親！

「呼呼哈！」好幾道聲音從距離他們頗近的地方喊了回來。
一陣笑聲如雷貫耳，某人用手飛快吹了聲口哨，然後商道轉彎處出現一群五顏六色的怪人，像鵝群般列隊走來，一邊還有節奏地踏動笨重的靴子，將路上的泥水濺得到處都是。
「矮人，不過不是斯寇亞塔也。他們的大鬍子沒有紮成辮子。」米爾娃壓著嗓子下了定論。
迎面而來的一共有六個矮人，身上穿著矮人在雨季常穿的斗篷，那是一種用各種灰、棕色塊點綴的連帽短斗篷。就傑洛特所知，這種斗篷的好處是完全防水，而這種功效是由商道上的焦油、塵土，還有油膩餐食的殘渣，經過十幾年的累積而來。如此實用的衣著，都是由父親傳給長子，正因如此，通常只有成年矮人才能使用。當矮人的鬍子長至腰際，便表示他已經成年，而這通常要等到五十五歲。
朝他們而來的矮人裡，沒有一個看起來是年輕的，不過年紀也都不大。
「他們在替人類引路。」米爾娃低聲說道，然後頭一偏，把跟在六矮人後頭、從林子裡出現的一小群人指給傑洛特看。「這些一定是難民，因為他們身上帶了大包小包。」
「那些矮人身上的行頭可不輕呀。」亞斯克爾評論著。
說得沒錯，每個矮人的行囊看起來都重得足以在短時間內累倒幾個人和幾匹馬。除了綁在棍子上的尋常包袱與腰上的錢袋以外，傑洛特還瞥見幾個鑲了邊的小箱子、一個挺有分量的銅製大鍋，和一個看起來像是小五斗櫃的東西。有個矮人背上還揹了車輪。
走在隊伍前端的那個矮人並沒有拿行囊。他的腰帶上有一把小戰斧，背上揹了把長劍，收在條紋貓皮裹成的劍鞘裡，而他的肩上則有隻羽毛直豎、渾身濕透的綠鸚鵡。朝他們打招呼的，正是這名矮人。
「你們好啊！」他在路中間停了下來，雙手扠腰大叫著。「現在這種世道，在森林裡寧可碰上野狼，也比碰到人類好。不過如果真的碰上了，那也寧可是拿著上了弦的十字弓，而不是好言好語打招呼的傢伙。而用歌聲來打招呼、用音樂來自我介紹的，一看就知道是自家兄弟！又或者是自家姊妹，別見怪啊，可愛的小姐！你們好，我是佐丹．奇瓦。」
「我是傑洛特。」獵魔士猶豫片刻後，做了自我介紹。「剛才唱歌的是亞斯克爾，而這位是米爾娃。」
「X——你媽！」鸚鵡叫了起來。
「閉上你的鳥嘴。」佐丹．奇瓦對鳥兒吼道。「請你們見諒。這隻海外來的鳥仔很聰明，不過沒什麼教養。這寶貝可是花了我十個塔拉，牠叫飛得元帥．嘟答。其他這些是我的夥伴，這是蒙羅．布魯斯、亞宗．華爾達、卡列伯．斯特拉通、菲吉斯．默盧卓，還有培齊瓦．舒登巴。」
「至於那邊那些，」佐丹．奇瓦指著停在稍遠處的一小群人。「是從凱諾夫村逃出來的。就像你們看到的，都是女人跟孩子。本來有更多人，不過尼夫加爾德人三天前找到他們，大開殺戒，把他們都打散了。我們在森林裡碰到他們，現在他們和我們一道走。」
「你們還真大膽，」獵魔士說道。「不但走商道，還大聲唱歌。」
矮人動了動下巴，說：「我不覺得邊走邊哭會是比較好的辦法。我們從第林根開始就一直走森林，安安靜靜、躲躲閃閃，等到軍隊過去了才出來到商道上，好趕點路。」他突然打住，看著眼前的戰場。
「這種景象，」他指著那些屍體。「我們已經看習慣了。從第林根開始，從亞魯加河開始，商道上就到處都是屍體……這是你們做的嗎？」
「不是，這些商販是尼夫加爾德人殺的。」
「你們要去哪裡？」
「去南邊。」傑洛特立刻答道。
「我看不要。」佐丹．奇瓦再度搖了搖頭。「那裡現在水深火熱、慘絕人寰，是真正的人間煉獄啊。第林根一定已經淪陷了，有越來越多黑衣部隊渡過亞魯加河，我看沒多久，右岸的山谷就會被他們整個填滿了。就像你們看到的，他們在我們前面，正往北方前進，要去布魯格城。所以，現在唯一可行的方向，就是往東逃。」
米爾娃若有深意地看著獵魔士，而獵魔士則是持保留態度，不予評論。
「我們打算要往東走。」佐丹．奇瓦繼續說下去。「唯一的機會就是避開前線，反正到頭來，特馬利亞的軍隊會從那邊出發，從東方，從伊那河那裡。我們想走林道去土落山，然後從古道去索登，到厚特拉河，那條河會匯入伊那河。要的話，我們可以一起走。只要你們不嫌我們會拖慢速度就好。你們有馬，而我們有難民在快不起來。」
「你們應該不會拖累我們。」米爾娃以銳利的目光看著他回答。「矮人就算是帶著行囊，每天也可以走到三十哩，就和人類騎馬差不多。那條古道我知道。少了這些難民的話，你們大概三天就到得了厚特拉河。」
「這些都是女人和孩子，」佐丹．奇瓦挺起了下巴和肚子。「我們不會任他們被命運擺布。你們有什麼反對意見嗎？嗯？」
「不，沒有。」獵魔士說。
「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。也就是說，我的第一印象沒錯。所以呢？我們要一起走嗎？」
傑洛特看向米爾娃，弓箭手點了點頭。
佐丹．奇瓦注意到她的頷首，說：「好，那就上路吧，免得我們在這商道上被哪支偵查騎給趕上。不過，在這之前……亞宗、蒙羅，你們倆去看看那些馬車。要是還有什麼用得上的，就趕快包一包。菲吉斯，這輛小貨車我們用剛好，看看我們的車輪合不合。」
「剛剛好！」過了一會兒，那個揹輪子的矮人大喊。「就像訂做的一樣！」
「看到沒？你這豬腦袋，昨天我叫你把那個輪子撿起來揹到背上的時候，你還覺得我莫名其妙哩！快裝上！卡列伯，去幫他！」
亞斯克爾一臉厭惡地看著兩個矮人打算把屍體身上的衣服剝下來。其餘的則是在各輛馬車間瞧來瞧去，不過卻沒看到什麼值得帶走的東西。佐丹．奇瓦用手指吹了聲口哨，示意他們打劫的時間已經結束了。之後，他又用行家的目光打量小魚兒、飛馬和米爾娃的黑馬。
「都是載人用的馬。」他皺著鼻子，一臉鄙視道。「也就是說，沒有用處。菲吉斯、卡列伯，到車轅站好，我們輪流拉車，出——發——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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