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系列名:Fever 作者:丹尼爾.波蘭斯基(Daniel Polansky) 定價:299元 ISBN:9789863191568 出版日期 :2015年06月24日 |
「下城故事」作為初試啼聲之作可謂力道強勁,讓喜歡置身黑暗氣氛的奇幻讀者愛不釋手。故事本身與氣氛都引人入勝,揭露了大都市黑暗面。我個人對本書相當激賞,也會密切注意波蘭斯基下一部作品。 喜歡黑色硬派懸疑故事,就給「下城故事」一個機會,絕對可以找到陰暗之中的樂趣。 波蘭斯基在第一部小說就掌握了要點,結合反烏托邦設定的奇幻與硬派風格犯罪,黑色風格對話相當尖銳,針對社會階級提出辛辣評論,足以看出作者充滿潛力。 波蘭斯基的筆鋒強勁而有力,故事進展節奏明快,透過性格有缺陷、令人害怕卻又意外使人喜愛的主角視點體驗到生動世界。這是現代黑暗奇幻的極致表現,也是值得讚賞的處女作。 「下城故事」是近期我閱讀到相當出色的處女作,融合各種要素且書如其名,故事風格辛辣銳利且具有血腥色彩,極度推薦。
工業化前夕的異世界中存在著魔法師與妖魔,「下城故事」兼具奇幻與犯罪雙重元素,以及濃濃的黑色氛圍……神祕中有幽默,創意無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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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 故事簡介 2012法國幻想文學大獎得主 他不是好人。 「反烏托邦奇幻與硬派風格犯罪的美妙結合。」
每座城市都有黑暗面, 十三國境內最繁華的都市——瑞戈斯, 一具女童屍體,靜靜躺在下城某個陰暗角落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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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 作者簡介
丹尼爾.波蘭斯基(Daniel Polansky)出生於美國馬里蘭州巴爾的摩,現居布魯克林。熱愛旅行,台灣是他第一次出國的目的地,在台北住了半年,對臭豆腐等美食讚不絕口。目前仍一邊周遊世界一邊寫作,「下城故事」是他第一部長篇作品。 譯者簡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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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 精采試閱
1
「大戰」初始那段日子,在艾普瑞斯與埃弗斯兩地沙場上,我學會如何自熟睡中雙眼一睜就清醒。為了生存不得不適應,睡得太沉就等著給耑恩國的突擊兵捅一刀。那是歷史在我身上刻下的痕跡,但我並不想保有這種能力,需要感官知覺發揮至極限的場合不太多,而且這世界在恍惚之中特別美好。
眼前便是個例子:我的住處還是在半夢半醒或者醉眼矇矓中看來比較體面。塵埃滿布的窗戶透進暮秋天光,本就髒亂的房間照得清楚後更是不堪入目。我的標準已經放得很低,但怎麼看都覺得這鬼地方不是人住的。家具只有舊衣櫃、壞掉的桌子與床鋪,牆壁、地板黏著一層污垢。我對著便盆撒尿以後,朝底下巷子潑出去。
下城此刻車水馬龍,街道兩旁的魚販吆喝攬客,苦力馱著箱子進入舊城區。東邊幾個路口外有市集,商人上那兒批貨,付的是碎銅板,但拿到的貨也不多。再過去一點兒,燈街上的遊民眼睛比刀子還利,不夠提防的攤販、離家太遠的貴族都要遭殃。街角與巷弄間,小伙子們學著外頭魚販嚷嚷叫賣,喊價比人家低、收錢時卻獅子大開口。白天就出來拋頭露面的流鶯面容憔悴,有一搭沒一搭地向路人招手送媚,盼望所剩不多的美色能再換得一天菸酒。難纏的角色大半還沒醒,刀劍藏在床邊隨手可得;更惹不得的人物幾個小時前便開始工作,桌上的紙筆片刻不得停歇。
我從地上撈起小鏡子,打直手臂看看自己的德性;就算精心打扮,灑香水、修指甲,人醜還是沒得救。眼睛太大、鼻子太塌,嘴巴像刀割的縫,還歪了一邊,加上幾條瘢痕裝飾,被虐狂見了也要自嘆不如。臉頰上一大條變色的瘡疤是砲彈碎片刮出來的,再偏個幾吋就會要了我的小命。左耳缺了一塊肉,證明我和人單挑也有失手的時候。
破桌子上那瓶仙靈氣對我眨眼道早安,我拔了軟木栓猛吸一口,黏膩的甜香灌滿鼻腔,隨即耳際一如往常嗡嗡作響。我搖搖瓶子,只剩下一半,實在耗得很快呢。套了上衣、靴子,然後從床底取了小背包出來後,我下樓迎接晚晨。
晃伯爵酒館每天這時候都很安靜,大廳裡沒幾個客人,倒是一眼就瞧見吧台後頭那龐然大物,人稱「大塊頭」俄多弗斯,他和我合夥開了這間店並負責經營。俄多弗斯非常高,比六吋的我還要整整高出一個頭,但肥厚的身軀形似酒桶,沒仔細看會以為他胖得離譜,定睛一瞧就能發現他全身上下都是肌肉。就算耑恩人的弩箭沒摘下他左眼,俄多弗斯生來相貌就不挺順眼,何況他還綁了條黑布遮住眼眶,搭配著麻子臉上一條刀疤,更是難登大雅之堂。此外他那顆眼珠子總是慢慢地轉、慢慢地瞪,看在別人眼裡就是個無腦惡霸。雖然事實並非如此,但至少這形象教人一見到他,暴躁的脾氣都溫順起來了。
咱們這酒保一邊擦拭吧台,一邊疾言厲色地批判諸種不公不義給還醒著的幾個酒客聽。他習慣這樣消磨時間,我走過去找了最乾淨的位置坐下。
俄多弗斯正全心投入國家大事,無暇拘泥於小節,所以只草率地對我點個頭,便自顧自繼續嚷嚷:「想必大夥兒都同意我說的吧?宰相大人上任以後幹得糟糕透啦,不如叫他回去繼續當那個什麼御前司法執行官,把叛軍趕快捉一捉也罷──至少這件事情他還做得來。」
「我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哦,俄多弗斯,大家都知道我們的官員能幹又清廉。現在點份煎蛋會太晚嗎?」
他轉頭對著廚房咆哮:「給我煎盤蛋出來!」接著又轉頭對著一直聽他講話的醉漢繼續扯下去。
「我足足為皇室政府奉獻了五年,五年吶,還賠了一隻眼睛。」他閒聊到半途總不忘提起當年勇,以為這樣聽來會很自然。「五年裡頭我滿身泥巴滿身屎,可是那些開銀行的、還有啣著金湯匙出生的呢?五年裡頭靠著我流的血汗發了大財啊。每個月半枚赭金幣的兵餉值得一個人賣命五年嗎?我可是一毛錢也不會忘記向他們討!」俄多弗斯把抹布摔在吧台上,伸出如香腸粗的手指指著我,希望我能附和他:「老兄,你也是領那半赭的人呀,給國家、給女皇這麼給遺忘了,這反應也太安靜了點兒吧。」
有什麼好說的?宰相怎麼幹,並非獨眼的退役長矛兵鬼吼鬼叫就能力挽狂瀾,所以我支支吾吾、咕嚕兩聲著帶過。愛德琳走出廚房,她與丈夫恰恰相反,性格恬靜、個頭嬌小,帶著淺笑遞盤子給我。我接過早餐,也報以微笑。俄多弗斯繼續喋喋不休,我沒多理會,轉頭吃蛋去,兩個人十年半的交情之所以能夠維繫,就因為我忍受得了他聒噪,而他也能接受我寡言。
仙靈氣的藥性上來了,我感覺神經穩定、視力清晰,取了剛烤好的黑麵包塞進嘴裡,盤算今天的工作行程。首先要去海關一趟,那兒的朋友半個月前就承諾幫我弄新貨進來,卻遲遲沒聯絡。之後得去找底下幾個向我批貨的藥頭,小酒館老闆、兼差的皮條客等等。晚上還得趕去寇爾高地一趟,之前與韻師楊希約好,會趁他表演前過去聊聊。
俄多弗斯滔滔不絕的政治議論講到一半,總算有個酒客逮到機會打斷:「你們有沒有聽說那小娃兒的消息啊?」
大塊頭與我交換了個鬱悶眼神。「那些『假人』能有個屁用。」俄多弗斯說完繼續擦東西。三天前一個碼頭工人的女兒在自家外頭巷子平空失蹤,後來這位小塔菈就成了下城這兒街頭巷尾的話題,漁夫工會給了懸賞、普瑞齊塔教會也特別為她舉行禱告儀式,就連衛隊也難得一次打起精神,幾個鐘頭裡挨家挨戶地敲門打探、連水井也查了一番,可惜什麼也沒找到;一個小孩在全王國人口最稠密的區域消失七十二小時顯然久得離譜。希望撒克羅保佑這丫頭沒事,但我可不敢拿那還沒到手的半枚赭金幣當賭注。
小塔菈引發了小奇蹟,俄多弗斯終於暫時閉嘴。我靜靜吃完早餐,將盤子推到一旁後起身:「有人找我的話,請他們留言吧,我要天黑之後才會回來。」
俄多弗斯揮了揮手送我出去。
午間的下城,街頭喧囂雜遝,我朝東邊碼頭方向走去,過了一個路口先靠在牆邊,捲了根菸看看四周,找到身高五呎半的麥克小子。除了拉皮條以外,他當打手也頗高明,瞳孔顏色深,以前打架留在臉上的疤倒是淡了很多,衣著一如往常相當講究,從寬沿帽到細劍的銀柄都很有質感。麥克也靠在磚牆上,神情則是深深慵懶之中透出一絲凶狠。
幾年前他在這一區竄出頭,憑的除了劍術高明,還加上旗下女郎們的全心擁護,她們簡直將麥克當成自己第一個小孩那樣關照有加。我時常懷疑麥克撿到下城這兒最簡單的一件差事,乍看下只要注意些,別讓那些流鶯為自己爭鋒吃醋同歸於盡就好,不過他老是繃著眉頭,彷彿也不很輕鬆。他開了間小店,我們關係一直不差,平常交流些情報、也互幫點小忙。
「麥克。」我先打了招呼。
「老大你好。」他將自己的菸遞過來。
我從腰帶取出火柴點菸:「你的小妞們都還好吧?」
他從袋子倒出些菸草又捲一條。「小孩失蹤的事讓她們比一窩母雞還吵,每天晚上紅髮安妮都嚇哭,搞得大家睡不好,尤菲米亞受不了就會帶根藤條去找她算帳。」
「她們可還真多愁善感。」我把手伸進錢包內,悄悄將貨掏出來塞給他:「賤貨艾迪有消息嗎?」我說的是麥克的競爭對手,不過艾迪幾天前被轟出下城了。
「他啊,在衛隊總署附近做生意,還以為自己不用付保護費給假人?這麼笨當然活不成,應該過不了這冬天啦──我賭一銀。」麥克說話同時,單手將菸捲好,另一手將貨藏進後面口袋。
「我可沒打算賭這個噢。」我回答。
麥克冷笑著叼起菸,我們倆望著外頭人來人往一會兒。「新貨到手了沒?」他問。
「今天過去找他問問,應該有些東西可以給你。」
麥克低哼一聲,聽起來像是附和,我則掉頭要走。「你該防著一點,兔唇的手下開始在運河東岸賣東西了。」他吸了一口,連著吐出好幾個煙圈,完美的圓形在清朗天空下飄散。「大概上星期開始,我的小妞們就看見他們在這一帶進出。」
「我有聽說,麥克你自己也小心些。」
聊完以後,他重新擺出惡霸臉。
下午我就這麼跑來跑去、寒暄放貨。後來到了海關朋友那兒,終於拿到東西,但是看他對仙靈氣的癮頭一天比一天重,恐怕下次找不到他幫忙了。
事情辦得差不多,太陽也快下山了。我停在最愛的街攤,點了一鍋辣牛肉。待會兒還得趕去見楊希,他會在舊城區附近給一群上流社會勢利鬼表演,要走一小段路才能到。途中我抄了小路,可以省點時間,不料眼前所見害我雙腿一僵,差點摔得灰頭土臉。
只好請韻師多擔待了。地上躺著個小孩子,肢體扭折得十分淒慘,身上裹著浸染成一片腥紅的碎布。
看來,小塔菈給我找著了。
我將晚餐倒進旁邊水溝,頓時沒了胃口。
2
首先我花了幾秒鐘,詳加研判周圍狀況。下城的老鼠可不客氣,換言之女孩的屍首都還完好,意味她被擱置於此時間不久。我蹲在一旁,手掌搭在小塔菈胸口,已經冰冷了。換言之,她斷氣一段時間後才遭到棄屍。更靠近以後,很明顯地看出兇手對她使過怎樣殘忍的手段,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趕快縮手,但同時也察覺一股怪異氣味,並非腐屍令人作嘔的腐臭,而是鍊金術藥物的刺鼻,使我喉嚨一陣搔癢。
從小巷子退回大街上,我餘光掃到一旁房子雨篷下有兩個流浪兒正在發呆。在社會底層我算是小有名氣,因此他們一看見我,好像期待著我會要他們幹一番大事業似地,興奮之情溢於言表。我先朝模樣比較遲鈍的小伙子擲了兩個銅板,吩咐他去找衛兵,等他消失在街角,我回頭望著另一個男孩兒。
下城的衛兵有一半受過我招待,能夠玩女人、有幾杯摻水的啤酒可喝就大半不會找我麻煩。可是這一樁謀殺案絕對會引起御使的注意,派來的人說不定還會笨得把我列為嫌疑犯,所以我得趕快把身上的貨給處理掉。
男孩抬頭望著我,棕色眼瞳、輪廓很深、皮膚蒼白,他和街上其他小孩一樣血統不純,大半是瑞岡的三個民族混上不知幾種外國人。不過就無家可歸的孩子而言,眼前這男孩還是瘦得教人看了難過,衣服又破爛,遮不住肩膀、手肘處骨頭突起的形狀。
「你知道我是誰吧?」
「這裡的老大。」
「也知道『晃伯爵』在那兒吧?」
他點點頭,睜大眼睛卻毫無迷惘,我將袋子遞過去。
「把這個帶到晃伯爵,交給吧台後面那個獨眼巨人,叫他給你一白銀幣,說是我講的。」
他接過的瞬間,五爪扣住他脖子。「我認識下城這兒所有妓女、扒手、藥頭和流氓,而且已經記住你的長相了,要是我回去時東西還沒到,你麻煩就大了,聽懂沒?」我指頭用力一掐。
男孩卻面不改色。「我沒這麼下流。」他回話的語氣沉著鎮定,反倒使我心頭一驚。看來還真找對幫手了。
「那快去吧。」我將袋子放在他手上,他一溜煙在巷口轉彎處消失無蹤。
我步回小巷子,點了一根菸,等待假人趕到現場。案情明明嚴重,他們卻拖延得比我預期還要久,原本就對執法單位不抱期望,但發現現實比想像還要糟糕時真令人惶恐。兩根菸燒光了,我派去的呆男孩才返回,後面跟著兩個衛兵。
對這兩人我有些模糊印象,其中一個是新人,才剛入隊半年而已,另外一個則已經被我收買好幾年了。要是懷疑到我頭上,希望以前的付出能派上點用場。「溫德爾啊,你好,」我伸手出去:「難得又碰面了,可惜不是什麼開心的場合。」
溫德爾用力地和我握手。「好久不見,」他回答:「本來還希望是這小子惡作劇。」
接下來也沒有太多好說。溫德爾跪在遺體旁邊,鏈衫垂到泥地上,他那位年輕的同事面色發青,看來快要吐了。溫德爾見狀,回頭大聲斥責:「不准吐!你他媽的是個衛兵吧,有骨氣點兒!」罵完他又看著屍體,不太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。「看樣子得叫御使來吧。」他的語氣有點在徵詢我。
「看樣子是。」
「你用跑的回總署,」溫德爾對那個新人下令:「叫人找個『冰人』來。唔,找兩個來好了。」
儘管花點錢可以叫他們睜隻眼、閉隻眼,平常衛隊的確負責維護城內的法律秩序,然而調查犯罪案件或多或少超過他們能力所及,尤其沒有現行犯拿著沾血的刀子站在死者旁邊,衛兵根本沒頭緒。如果是稍微有點地位的人被殺死,御使就會出動,其職責便是維持王法的尊嚴。御使有很多外號,儘是些冰啊、霜啊、雪人之類,也被稱為灰惡魔。不管怎麼叫,見了御使最好姿態低一點,對他們有問必答,因為御使與衛隊可是不同的等級,比起無能的執法者更危險的,莫過於真正有能力的執法者。一般情況下,下城這兒出現棄屍不會引起御使注意,不過這回並非醉漢溺死在積水中,也不是地痞遭仇家捅死,因而足以驚動御使出動。
幾分鐘過後,一小隊衛兵抵達現場,其中兩人連忙封鎖現場,其餘人則站在旁邊,裝出自己正在幹什麼重要任務的模樣。說老實話,裝得並不是很成功,但我也不想多嘴告訴他們真相。
不知是等得煩了或者單純想出鋒頭,溫德爾竟玩起了偵案的遊戲。「說不定是邪教徒下的手,」他搔著雙下巴道:「可能本來要去旗人城那邊,中途看見這女孩子就……」說完指頭比劃過去。
「嗯,聽說最近這類事情比較多。」
溫德爾的搭檔也附和起來,他面色還是像中了毒似地,一開口還冒出膽汁的臭味。「不然就是島民吧,大家都知道他們是什麼脾氣。」
聞言後溫德爾心有戚戚地猛點頭,他的確有很多與島民交手的經驗。
聽說新的精神病院裡頭,瘋子或不傷人的傻子都被安排做一些重複的勞動,例如在堆積如山的布料上縫釦子之類,希望漫無目的的勞務像是膏藥般可以填補有缺陷的心智。有時我懷疑,衛隊這單位難道也在實施這種療法,只是規模更廣更大:建立一套複雜的維安體系,吸引智能低落的人民參與,於是他們活在假象之中,誤以為自己此生有個崇高目的。
但我可不忍心毀了他們的生存意義。話說回來,方才靈光乍現以後,溫德爾與搭檔好像耗盡了腦力,又陷入沉默中。
秋夜將最後一絲天光遮掩起來。下城裡頭的正當生意(假如真有這種東西)漸漸沒了聲息,被一股令人耳鳴的安靜取代。附近不知哪一間屋子裡頭生了火,柴煙味幾乎掩蓋屍臭,而我也拿一根菸將其餘氣味也擋在鼻外。
人未到,騷動已到。壅塞於下城的居民一碰上他們,便如同河裡的垃圾遇上洪水,自動散到兩旁讓出路來,不消幾秒鐘就會與人群分開。冰人以那身制服為榮,穿上那制服就代表隸屬於一支小型軍隊,控制著這座城市,也控制著這國家的大半領土。御使們都穿著冰灰色的長風衣,領子向上翻起,與頭頂的寬邊帽相呼應,腰帶上總掛著一把銀柄短劍,除了美觀帥勁以外也是削鐵如泥的利器。他們胸口一定有顆墜子,銀框內鑲了一粒顏色黯淡的寶石──「冕瞳石」是授與御使公權力的證據。所謂御使,從頭到腳都是秩序的化身,也是政府權威的延伸。
這段話我只能放在心中,單是想起也覺得惋惜。我無法對自己說謊:我還真他媽的想再穿一次這套行頭啊。
克里斯本在一個路口外已經認出我了,面色一繃但沒有放慢腳步。雖然已經過了五年,但他的長相沒有太大改變,帽沿底下緊盯著我的那張臉看得出貴族血統,高挑直挺的身形也透露年輕時受過舞蹈與儀態的訓練。棕色頭髮的髮線倒是向後退了一些,而仔細觀察他的鼻梁,那曲線仍舊訴說著他們家族的光榮過往。我想他一定很不希望在這兒見到我,而我看到被派來的是他,也覺得不是滋味。
另一個我就不認識了,大抵是新成員,和克里斯本同樣有盧安達人的鼻形,修長且帶有傲氣,不過他的髮色非常金,金得接近是白了。撇開那頭白金般的頭髮,這新人與典型御使無異,藍色雙目欠缺觀察力卻又愛四處窺探,制服下一身硬邦邦肌肉倒是很有說服力,足以教人三思而後行。
走到巷口以後兩人停下來,克里斯本的視線掃過案發現場,先落在已經蓋上布的遺體,接著轉向溫德爾。溫德爾僵硬地立正站好,儘可能表現出衛隊的高水準。「衛官……」克里斯本簡單問候,短促地點頭,他身旁不知名的御使連這點禮貌也不肯給,雙臂緊緊環在胸口,嘴角竟似笑非笑。打過招呼以後,克里斯本直接轉頭問我:「是你找到的?」
「四十分鐘前的事,來的時候已經看見她倒地,而且死了一段時間才被丟在這兒。」
克里斯本在周圍緩緩踱步,巷子裡有一扇木門,進去是間廢棄屋。他伸出手掌按著門板:「你覺得會是從這兒進來的嗎?」
「這不一定,屍體很小,要藏起來不難,只要小箱子、甚至空酒桶都辦得到。傍晚這附近沒什麼人,丟了就走也不會引人注目。」
「會是黑幫嗎?」
「你自己知道不可能。健全的小孩送到卜喀羅作童奴,可以賣到五百赭金幣的好價錢,哪個奴隸販子會笨得丟掉搖錢樹。何況就算是他們幹的,處理屍體的方式會聰明得多。」
看在克里斯本的搭檔眼中,他對我這個衣衫襤褸的陌生男子表現得太過友善,於是忍不住晃到我們旁邊,而且兩頰微微漲紅。這樣傲慢的神情,總顯露在自認出身高貴、並且透過官位鞏固自信的人臉上。「這傢伙是誰?發現遺體的時候他在幹嘛?」新人朝著我冷笑,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冷笑很有一套,雖說任何有嘴巴的人都能翹嘴角,但要冷笑得好其實沒有那麼容易。
我沒理他,他便轉頭質問溫德爾:「這個人的隨身物品呢?你們搜出什麼?」
「呃,長官……」溫德爾一慌張,下城人的腔調又濃了起來:「通報衛隊死者位置的人就是他,我們就……所以說……」他揮起肥胖的手,手背抹過鼻尖,乾咳兩下佯作鎮定:「我們並沒有搜他身,長官。」
「衛隊就是這樣辦事的嗎?嫌犯就站在被害兒童身邊,你們還有閒工夫發呆聊天?還不快點搜!」
溫德爾被罵得滿臉通紅,無奈地聳聳肩,伸手要將我按在牆上。
「御使基斯卡,沒這個必要。」克里斯本介入:「這位先生……算是以前的同事,他沒有嫌疑。」
「這件事或許我沒有什麼嫌疑吧。您姓基斯卡,是嗎?我說基斯卡大人,您還是搜我身吧,不怕一萬、只怕萬一,您說對不對。也許我綁了這個小女孩、又是強姦又是虐待,最後把屍體丟在這兒,過了一小時再找衛隊過來,您說是嗎?」基斯卡面色飛紅,與髮色形成強烈對比。「真棒的推理,您說是嗎?我想也只有如您這般名門之後才有這般聰明才智了。」基斯卡忍不住握拳,我則回以冷笑。
克里斯本閃至我們中間吼道:「別胡鬧了,還有很多事情要辦。御使基斯卡,你先回黑樓去找個感應師來,假如你全速衝刺回去,或許還來得及鑑識出點東西。衛隊的各位請嚴加戒備,再過大概十分鐘就會來幾十人圍觀,我可不想讓他們破壞了現場。對了,撒克羅在上,誰趕快去通知這女孩的雙親。」
基斯卡明知無用還是惡狠狠地瞪了我一下,隨後飛奔而去。我從小包包中掏出一點菸草開始捲:「你這位新搭檔看起來很衝動哦,誰家的姪子?」
克里斯本淺淺一笑:「冠維克伯爵。」
「很好,看樣子什麼都沒變呢。」
「他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糟糕,是你故意激他。」
「那他也太容易被激。」
「你以前不也一樣嗎。」
他說的好像也沒錯。年齡大了就圓融了,至少我自己喜歡這麼想。我將香菸遞給過去的搭檔。
「我戒菸了,喉嚨不行了。」
於是我把菸塞在自己嘴裡。兩人間因多年的情誼而出現尷尬的氣氛。
「發現什麼的話,記得來找我,可別自己蠻幹。」克里斯本的語調,像是請求卻又帶著命令的味道。
「我不會去查案,克里斯本,我又不是御使。」我拿火柴在牆上一刮,點燃了菸:「這可是拜你所賜。」
「是你自己找的,我只不過看著你沉淪。」
這話題令人鬱悶。「屍體上有個味道,現在可能聞不到了,但你們可以查查看。」我連祝他們好運的心情也沒有。
我踏出小巷子時,外頭果然已經有民眾聚集圍觀,畢竟慘案是最精采的表演。起風了,我將大衣拉緊,加快腳步離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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